劫·五
8.
周泽楷微微垂着眼。那人话语掷地有声，笑比手中剑穗的色泽更加耀眼，几乎能迷去人的心智。黄少天眨眨眼，还想再说些什么，觋师的手指已经按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慢慢的握了上去。
“周……”声音被突兀的截下，嘴巴撞上了周泽楷的肩胛。黄少天其实身量并不矮，但相拥之下堪堪只在对方肩头露出了小半张脸。
“周泽楷？”
“……”
“周觋师？”
“……”
“小周？”
周泽楷微不可见地背脊一僵。浓雾渐渐散去，隐隐约约可见有游人往他俩这个方向而来，桃花合着飞絮落了下来，年轻的觋师终于低哑的开了口：“……让我想想。”
能到这一步已经是难得，黄少天笑眼弯弯，见好就收：“明天给我答复好不好？我是真喜欢你，真的。”
“好。”
这么一折腾，直到了傍晚才回。黄公子心情好，嘴巴简直能咧到牙根，见人就抓着聊天，从开天辟地讲到当今太平，完全不让卜筮所的人睡觉的架势。最后还是周觋师拉了拉他的袖子，黄少天立马转头，露出一个璀璨的笑：“还有三个时辰就过子时了你可得给我答复了啊。”
“……”周泽楷一阵无语，老实地轻声劝了一句，“你先休息。”
黄少天摇头：“我不休息，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叫做夜长梦多。虽然现在是春天夜也不算长，而且我也不怎么做梦的，但是这句话既然被创造出来，那就一定是有他的道理……”黄少天现在完全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周泽楷见这情况是完全没法沟通了，放弃地叹了口气，自个转头睡觉去了。
他刚转身，方才还言笑晏晏的黄少天嘴角便慢慢落了下来，眼睛染了夜晚的颜色，变得有些晦暗不清。他一直看到那人的黑衣消失在了回廊拐角处，才笑了一下，颇有些自嘲味道：“你这家伙……到底还是不信我。”
9.
九霄之上云霞蒸蔚，清闲安宁得能淡出个鸟来。
湘水君把手中书卷放下，侧过头问道：“你还不打算下凡？”
“慌什么呀，我都摸清了天雷的脾气了，哪会让我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儿的时候就被劈，那不符合人道精神，总得长到个十七八再说，我那么早下去干嘛？”答话的青年锦衣玉冠，一双金瞳灿烂，一笑起来时便似流光浮动。他侧过头看向喻文州，翘起嘴角说道：“何况叶修那家伙的一壶琉璃酒还得数年才能酿好，我要是现在下凡了，他肯定一滴都不会留给我的。”
喻文州哑然失笑。他想起一事，从袖中摸出了一份帖子：“今日有一份百花君的宴，去不去？”
“当然去！”青年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向来是个爱热闹的脾性，老这么炼丹看书养性，实在是能憋坏人。
“早去早回，瀚文说他明日就从南海回来，你可是答应过他指点剑术的。”喻文州鼎炉中有一味丹药尚未成型，他还得照看着。
“忘不了忘不了。”青年掸掸衣服，正一正玉冠，冲喻文州笑道，“文州那我可走了啊。”
“少天来晚了，先罚一杯。”
百花君张佳乐要设宴摆酒，请自然不会独独请黄少天一人。黄少天也不客气，抬手就是一盏闷下：“好酒！我若是下凡了，哪还能喝的到这样的佳酿。”
“少天你还不打算走啊？我看冯老每回见了你就吹胡子瞪眼的，当心你再不下去他给你踹下去。”
“不慌不慌，再等个两年。”黄少天说的理直气壮，“我下凡渡劫，你们难道不会思念我思念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么？”话音刚落众人就嘘他——嘘自然只是起个哄。黄少天在仙界人缘甚好，除了冯老有时会让他收敛收敛轻浮的个性之外，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那可未必，凡间自有凡间的好处。”苏沐橙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个骰盅，“你们看，我前些日子跟叶修偷偷下去时学到的，凡间的新玩法，要不要来？”
若赌，自然也不是赌金银钱帛，上界中这点风雅还是有的。酒过三巡，苏沐橙掀开骰盅：“方才谁猜的小六？”
“我我我……”黄少天凑过去一看骰子上的几个圆点，声音就蔫了，不过很快又扬了起来，“说吧说吧想要什么，是想看本仙君一场剑舞呢还是要蓝雨的哪味丹药？”
“谁要看你的剑舞，早就看腻了。”张佳乐摆摆手指，似乎是想到了个好主意，“我殿中百花皆有，只是都太过清癯少了些红尘趣味，我听说凡间你的辖地云梦泽里现在桃花开的正好，折两枝带上来给我们赏玩赏玩？”
“这有什么难的？你们等着啊我去去就来。”
“你可当心点，别去了凡间就不想回来了。”苏沐橙笑着朝他的背影喊道。
黄少天隐了仙气，腾云而下，须臾已经到了云梦泽中。此时刚到早春，绿柳抽新，桃花初绽，比朝霞的浅绯色要浓，比晚霞的重红色要淡，确实是最好的时节。黄少天在里面绕了两圈，嘴里唧唧咕咕也没闲着：“几枝桃花而已，要不是嫌费事费力，让本仙君将辖地中所有桃树全挪移上来给你们看看也不是难事。啧啧啧真不愧是长在我辖地里的花，就是比别的地方要好看，要长叶修那片地里，肯定都是歪脖子树了……让我看看折哪枝好呢……张佳乐这酒不错，居然还有点后劲，明明入口跟糖水似的……”
仙君兜兜转转，来到了泽中深处，他手中已经捏了一枝桃花，随着走动时衣袖拂摆颤颤巍巍的晃动着。
“……嗯？”黄少天脚步一顿，微眯起了眼，发现在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上居然站着个人。那人看身量应该只是个少年，背影劲瘦挺拔，让人有点好奇转过身来时会是怎样一副面容。
待看清那少年手中气息流转之后，仙君眼中的金芒霍然一亮：“嚯……有点意思。”
那竟然是两极并修之法。火与冰，霜与炎。此术黄少天只在典籍中见过，上界里也并无人习得。不由得愈发好奇，仙君停下念叨又往前走了两步，少见的安静下来。
背对着他的少年抬手，结印，一招一式一丝不苟，周身环绕的气息分毫不乱，火光和霜棱时隐时现，在这片不大的空地中流转盘旋。如此吞吐往复半个时辰，最后慢慢如同被驯服的小兽一般妥帖消失在少年的掌心之中。少年修炼完毕之后垂着头静了一会，把手笼进袖中，突然扬声问道：“……谁？”
黄少天悚然一惊。他隐了仙气，居然会被察觉？仙君连忙往身旁桃树后一绕，不动声色地掐了个隐身诀，视线并没从那少年身上离开。他只见对方慢慢转过身，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百花君的酒，名为醉花阴。
佳酿的后劲逐渐涌上，仙君只觉得脑中有些晕眩。
那是一张极英气而精致的脸，黑发黑瞳，少年的稚色在面容上并没剩下多少，已经渐渐有了属于青年的俊朗痕迹。
口干舌燥，红尘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好在少年只是往他的方向走了四五步，然后微微偏过头皱起眉头，仿佛在困惑气息的骤然消失。随即他抿了抿嘴，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模样，掉头离开了。
黄少天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在他并无察觉的时候，他的耳根已经是红透了。
10.
“黄少你教错啦！”
“去去去我哪里教错了？”黄少天挥着剑，“这个步子就是这么踏的。”
小卢小声嘀咕，“你上回明明说是先起游龙式，这回又改……”
“这叫融会贯通知道吗？头脑要灵活，要懂得多种搭配多种口味，当心你再这么死脑筋地修仙修下去变成冯老那样的秃头。”话唠教育起后辈来可是一套一套的。
卢瀚文扶着剑柄，觑着对方的脸色来了一句，“你有点魂不守舍。我跟湘水君都看出来了。”
声音一噎，很快又反驳过去：“你一个耍剑的，文州一个炼丹的，你俩都不是看相的，我怎么就魂不守舍了？我现在抱元归一以臻化境，过两年渡个劫就要封圣的上仙大人，哪门子的……啧大人的事小孩操什么心！”
这话说的心虚极了。黄少天昨天拿着花枝一回到天上，没等大家问他怎么去了这么久，便借口“喝高了回家醒酒”慌忙逃了席，奔回蓝雨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箱底摸出了“不染尘”。
明镜不染尘。
仙君掐了个咒诀，雾蒙蒙的镜面逐渐清晰。从镜中见到的，正是白天他在凡间看到的那位少年的脸。
仙君小声念道：“姓周……？”随即他反应过来这举动实在是傻气又丢人得很，马上将镜子合起，像是烫手的山芋般丢到床上。不染尘啪嗒一声，跌进了重重天织云缎之中。
熏鼎里青烟袅袅，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得到急促的呼吸声。锦衣玉冠的青年坐在地上想了一会，脑中流转了一千个念头：“本仙君就是好奇两极并修，为的是道门求索，才不是，才不是……”
很没出息的把镜子拿了回来。
在等叶修殿中琉璃酒酿好的年岁里，黄少天偶尔会看两眼不染尘。镜中映照的那人身量渐渐拉长，轮廓彻底褪去了圆滑，变得棱角分明起来。
有时候那人在修炼；
有时候那人在看书；
有时候那人在换衣服；
有时候……嗯，仙君还是比较有操守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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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前尘旧事，嗯……都说了黄黄先喜欢上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