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四
先提醒你们一下，这是个黄黄追小周的故事啊^ ^
6.
觋师的公事无非就是那几样，驱邪，镇魂，召命。而作为一名长得帅的觋师，周泽楷每回还要耗费大量的功夫在来回的路上——姑娘们总会用各种理由欲语还休的送出各种各样精致的礼物，或是亲手绣的一方锦帕，或是一枚盘着蝶恋花的香囊……周觋师又是个内向不善交际的脾性，每每为此费尽脑筋。
这两天送礼的就更多了。十五六岁的少女期期艾艾地围了一圈，一双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半月后的云梦之会，觋师会去么？”声调婉转，比柳梢上的莺啼还要娇俏。
“……去。”
云梦之会一般在仲春桃花最盛时节，是祈求阴阳调和的国中盛会，多少对良人伴侣便是在此日寻得。于是一双双杏眼里愈发漾了春水一般，团扇后的脸红如醉酡。蹲在不远处的黄少天见状磨碎了一口白牙，手里的薄皮核桃捏得噼噼啪啪地响。
好不容易摆脱了姑娘们殷殷嘱咐“一定要来”之后，周泽楷走了过来，脸上少见的有些狼狈。黄少天一挑眉，打趣了他一句：“觋师不是清修吗，怎么还去云梦之会那种地方？”
“每年都去的。”
仙君一听这话，牙磨得更碎了：“你是希望哪年运气好在集会里碰到个漂亮姑娘就赶紧娶了还俗啊？”
“……不是。”周泽楷摇头否认。两人并肩刚走了两步，周泽楷忽然目光一滞，停在了从街对面迎面走来的一人身上。他并非在看那人的长相，而是将视线凝在了对方腰间的一柄佩剑上——剑谈不上好剑，但装饰用的剑穗倒是惹眼得很，跳脱的浅金色，恍如清晨第一缕新迸的曦光。
“你在看什么？”已经走在周泽楷前面的黄少天转身问道，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嚼着核桃仁。
“没什么。”周泽楷鲜见的笑了一下。
一回到卜筮所，一众小巫觋们都是热泪盈眶：能治那位狐君的人总算回来了！这一天它作威作福的，每个人都被它抓了三道，现在周觋师一回来，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家伙立马翻脸，温驯得比那只叫茕之的兔子精还听话。
狐狸先是蹭蹭周泽楷的手指吃吃豆腐占占便宜——如果它现在是个人形肯定是一嘴哈喇子的模样，然后才转过头拿爪子扒拉着黄少天带回来的零嘴，一双金瞳里尽是不满，“怎么全是核桃？说好的给本座带鸡腿呢，肉呢？堂堂相府出来的公子怎么这么抠门！”
“吃什么鸡腿，有鸡腿也是我先吃了，留个骨头给你随便啃啃得了。”黄少天又去捏它的耳朵，“来我悄悄问你个事，周泽楷为什么每年都去云梦之会？”声音哪里算是什么悄悄，坐在桌对面的周泽楷只好无奈地把头又往书本里埋了一寸。
没了肉吃的狐狸口气愈发不耐烦：“本座听说这家伙好像是少年时在云梦之会上对谁惊鸿一瞥一见钟情，结果佳人无踪难觅，所以他才每年都去碰碰运气的。”
“哎呦你知道的挺清楚啊，没事就八卦，难怪修为低微。”
“呸，总比你一个凡人要好。”
黄少天眼风往被八卦的正主身上一扫，又转了回来：“也就是说……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狐狸龇着牙格外得意：“没错，所以你别想啦。”
“将来的事谁说的准？何况他心有所属的又不是你，你翘什么尾巴。”黄少天呛他。
狐狸几乎是下意识的将尾巴耷拉了下来，随即恼羞成怒：“本座懒得理你！”它叼起觋师从集市上新带回来的两根胡萝卜溜回了拘妖堂——茕之那只笨蛋兔子今天晚饭还没着落，狐妖大人才懒得跟一介凡人在这里磨牙。
黄少天把被狐狸扒拉的散落一桌的核桃又一颗颗捡回来，低声问道：“真的？”
正在看书的觋师把手放了下来，侧过头看向黄少天：“嗯？”
仙君垂下眼睛：“就是那个……那个什么心有所属的。”
“……”
“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念念不忘这么久，挺长情啊。”这话说的有点酸，黄少天反应过来后还咳了一声权作掩饰。
“……挺好的人。”
“天底下好人那么多，你钟情的过来吗？”黄少天把两枚核桃在掌中滚了一圈，忽然抬起头展眉笑道，“比如吧……我就觉得我是个挺好的人，你也钟情一下我吧。”
这话说的太突兀，周泽楷神色一怔不知该做何反应。他看向对方自信万分的眼睛，默然半晌之后才歉然的抿了抿嘴：“仙君……说笑了。”
“我这人从来只说话，不说笑。”黄少天摆摆手，口气自负的仿佛调戏，“你看我学富五车家底雄厚性格开朗温柔体贴长相也是风流倜傥，等尘缘了结后我还可以给你指点指点仙术道法，完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我不是第一眼见你时就说了吗，我觉得你特别合我眼缘。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这算什么理由。周泽楷有些哭笑不得。他又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话本传奇，清修的上仙一时兴起下凡时来上一段姻缘佳话，痴痴缠缠恩恩怨怨赚尽多少凡俗眼泪，可等仙人回到九霄之后任前尘何等深情也不过只是修行之余的一门谈资罢了。
最多情者妖，最无情者仙。
黄少天见他半天没回话，于是撇了撇嘴：“我有哪点说的不对吗？本仙……咳咳，我难道不是个挺好的人吗？”特地咬重了“人”字，真是仗着一身凡俗皮囊对七情六欲全无忌惮。
“仙君……很好。”周泽楷声音平静，可是转折却毫不迟疑。
“但不是他。”
九霄之上的织女新纺的天锦一匹匹铺展开来，天空中渐渐流霞蜿蜒。卜筮所中漫植花木，此时晚风已至，将新开的梨白桃红从枝萼上零零碎碎地扯落。华服锦带的少年表情有一丝怅然，嘴角依旧含着笑，却失了那份自信，变得寥落起来，继续固执的问道：“我同那个人差在哪里呢？因为你先遇见的那个人？”
再纠缠下去就没有意思了，这简直比白天大街上碰到的姑娘们还要麻烦。也亏得周泽楷已经在种种生离死别的旁观中修成了一副好耐性，面上依旧不见波折。觋师的黑衣委地，像是一株要扎进土壤里的乌木。青年俊美的脸上有一瞬的恍惚，仿佛是在回忆什么。良久，他才一字一句解释道：“不是我遇见他。”
“是他……找到我。”
罕见的沉默在两人之间绽开。仿佛不到黄河不死心般，少年继续追问了最后一句：“如果……如果是我先找到的你呢？”
这一次周泽楷没有解释，亦无回答。
7.
云梦之会期将近，相府夫人还来过一趟，特地叮嘱黄少天要是有中意的姑娘家一定要告诉她，相貌家世都不是问题，早知会早提亲云云，也是把溺爱这一项做到了极致。黄少天唔唔嗯嗯的随口应着，心想我要是往卜筮所里提亲你们会不会也答应的这么爽快。他这么想着，眼角余光便往周泽楷的方向看去，果然对方对他这边的动静毫无反应。黄少天有点沮丧。
自那天之后，周泽楷就有些避着黄少天。他觉得既然无意于对方，那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于是这位相府公子虽然依旧赖在卜筮所里，但觋师大人既不搭他的腔也不应他的话，就连原本还接受的糖饴也婉拒了，从黄少天面前走过时目不斜视正气凛然。
“嘿嘿，告白失败了？失恋的滋味怎么样？”狐狸还幸灾乐祸。
“去去去，我都没恋过算什么失恋。一次挫折小菜一碟不值一提。”黄少天摆摆手，“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一面之缘……一面之缘……哼，不就是一见倾心再见钟情么，我就不信小爷我这么个大活人天天在他面前晃他就没个反应。”
“你可以去他跟前跳个脱衣舞试试。”
“滚滚滚！”
云梦泽在城郊三十里。集会之日正值盛春，晴光潋滟，绕岸的杨柳早已被手巧的姑娘们装饰上了五彩的丝带，随着柳绦轻荡飞拂。随着日头的攀升，水泽旁的人也越聚越多。不仅有年轻的少年少女，亦有来踏春赏景的权贵人家，或是凑热闹的零食小贩，妖童美姬，老妪朽叟，熙熙攘攘。
有几名少年嬉笑着推搡怂恿另一名少年往前走去，而不远处的粉衫女子已经红透了脸。主角又是抓头又是挠腮，走上前“你你我我”了半天也没支吾出个什么来，最后干脆梗着脖子，也不敢看她，生硬地将手中的木匣递了过去：“给！”
“芳儿姑娘，我们二虎子可是喜欢你四年了，你就结个言吧！”少年的朋友们在一旁起哄。
结言之礼，若是接了再回一封礼，便代表两情相悦。
少女亦是垂着眼睛不敢看，手中捏着的一方巾帕快要绞成一团，最后尖着手指，将手帕慢慢的盖在了木盒之上。
黄少天刚来就看到这一幕，果不其然仙君又是啧啧有声长篇大论：“你看看，多简单的事呀，周泽楷咱俩也结个言吧，结了言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们卜筮所不是饷银低吗，我让我那个爹去写个奏折提高你们的待遇……”活脱脱一副小衙内勾搭良家妇女的派头。
两人没走多远，就被几个姑娘拦下了。小姑娘们的雀跃和欣喜跃然脸上，有大胆些的主动送上了结言礼，羞涩些的则挽着同伴的胳膊一句话也说不出。仙君哼哼两声，十分自觉的站到一旁。
“觋师大人您真的来啦？”
“觋师大人这是我配制的安神香，您是修行之人，用这味香最好不过了……”
“觋师大人您可有……意，意中人了吗？”
……
…………
周泽楷被叽叽喳喳的问题和倾慕弄的愈发头疼，他微微张嘴，还没来得及回话，从身边就传来了交叠的喧哗：“……怎么回事？起雾了？”
此刻晌午将至，本该是天光澄澈通透的时分，从远方中却飘来了漫天山岚，不急不缓的和着仲春云梦泽的水雾一寸寸浸漫过人们的视线。面前的少女们瞳孔中亦有些惊慌失措，纷纷看向周泽楷：“觋师大人……”
“没事，犀兕。”周泽楷简短的答道。犀兕是云梦泽中的一种瑞兽，每每来时必将起雾，少女们见周泽楷这么说便放下了心，连忙趁着雾还不浓赶回去跟家人汇合。
见少女们离开之后，周泽楷才走到黄少天跟前，脸色有点凝重：“……有妖气。”
“嗯？你刚刚是撒谎了？”黄少天现在身为凡人自然感受不到什么妖气不妖气，他还欲追问时，周泽楷已经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又停了下来，从袖中摸出了一张符纸递过去，“我去找，你小心。”说完人已经快步离开，不过瞬间就淹没在了浓雾之中。
仙君摩挲着手中的符纸，龇牙一笑：“这算不算是你给我的结言礼？”
弥漫在岚雾中的妖气始终若有似无。每次周泽楷快要寻到源头时就突然消散，这么来去了三四回之后，这缕妖气就彻底消失了，伴随着消失的妖气，山雾也有渐渐褪去的迹象。周泽楷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拿捏不定主意。他此时已孤身来到一片游人不多的葱茏桃林之中，缠绵浓雾和桃花粉瓣晕在一起，如同方外的飘渺之地。
毕竟今日是云梦之会，凡人众聚，自己身为大觋师还是得以安定民心为首要，等云梦之会散了再来找也不迟……也不知那位仙君是否无恙？周泽楷道行精深，区区雾气自然阻挡不了他的视力，极目可达百丈。即便看不见，觋师手腕一转，也已在泱泱人海中感知到了黄少天的那缕气息。气息化成一根半透明的丝线，颤颤巍巍的从周泽楷掌心蔓伸向远处，消湮于浅白叠嶂中。
周泽楷刚要沿着丝线去找人，还没走上两步，蓦然地，他便在远处看见了某个华服锦衣的身影。
是黄少天。
黄少天是看不见他的。凡人之躯在这片汪洋大雾之中可见距离不足三尺，往往是哪怕明知前方是平地亦走的小心翼翼。可五十丈之外的黄少天却一步一步迈的格外坚定，不见惊慌，不见无措，耐心十足胸有成竹。他每绕过一株桃树时都会停一停，左右环顾着，仿佛在辨别方位，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周泽楷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背脊一僵，突然定住不动了。
对方走的不紧不慢，已经是第二次从周泽楷身边不过数丈之处擦肩而过，这一次是右侧。又过了一刻多钟，那人就从垂肩的柳绦中走出，手指在眼前绕着比划了一下方位之后，嘴角的笑意更深，这一次，便是直直的朝周泽楷的方向走来。
隔着数丈的迷离雾气，周泽楷却能清楚的看见那人目光灼灼，几乎叫人无法逼视。掌中丝线渐渐缩短，三丈，两丈……五尺，三尺。那人穿花拂柳而来，雾气从他的身侧次第分开，缠绵抚过他的发梢眉间。
恍如凌霄仙境，太虚人间。
谪入凡间的仙君在黑衣觋师面前停下，然后如释重负的笑了，虎牙抵着薄唇，有种说不出的狡黠：“你在呀。”
心如擂鼓，呼吸艰难。周泽楷定定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轻声答道：“……嗯。”
“……虽然时间花得挺久，不过我到底还是做到了。看不到就看不到，东西南北走个遍也是一样的，不是我吹，我的方向感那是没得说，脑中自带罗盘定位，怎么样厉害吧？也幸亏你没到处走动，不然我可能真得找一天啦……嘿嘿，我运气真不赖。”
黄少天一边啰啰嗦嗦地说着话，一边将一直握着拳的掌心慢慢摊开，是一串剑穗，细碎的浅金色，恍如清晨第一缕新迸的曦光。
周泽楷的睫毛颤了颤。眼前的少年恍然不觉，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刚刚就该给你的，结果被各种事岔开就忘了……你这人总不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只好由我自己来慧眼如炬了。我那天见你多瞧了一眼这个，后来便去求了那剑的主人将剑穗送给我……也算是……也算是……”结言之礼这四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黄少天吸了口气，扬起脸看向周泽楷，声音清朗，字句分明。
“你看，我也能找到你。所以周泽楷，你喜欢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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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凌晨写完的，结果一直断网到现在OTL
云梦之会是有出处的，出自哪我忘了大家有兴趣可以考据一下= =基本就是个古代大型非诚勿扰现场相亲集会【什么乱七八糟的
五月之前写完这篇的话就和《俘虏》合在一起出个本儿，写不完就浮云掉【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