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场仲夏夜之梦。

纯情码字的小姑娘。

俘虏·十四

25.

当天夜里黄少天出城的马好巧不巧被相府的车拦个正着。

喻文州跳下车,微笑道:“我记得是要让你静养的。”

黄少天有点尴尬,他屏退了相府随从,将喻文州拉到一边:“你就装没看到我,左拐左拐再右转就能回家睡觉了。”

“不行。”喻文州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你要去哪。”

黄少天目光游离了一阵。喻文州是个玲珑心肠,他不觉得在对方面前能瞒住什么,就低声说:“我要去一趟轮回。”

“去做什么?”

“做点没做完的事。”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值得吗?”

“值得。”

喻文州定定地立了一会,转而问道:“能赶回来过年吗?”

“我尽量。”

“那我给你留份元宵好了。”喻文州把手收进袖子里,意味深长地叮嘱了一句,“你的手,你的立场,你都得心里有数。”

“我知道。只是有些东西是没法控制的,”黄少天按着腰间的剑柄,“我不是傻子,我一回蓝雨,先前找翻天的冰雨就自动送上门来,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文州,冰雨这份人情太大,我只是……”舌尖泛起一点酸涩,盈满了口腔,“我只是不想欠他什么。”

“你是为了冰雨,还是为了他?”喻文州莞尔一笑,也不点破,“去吧,我会跟陛下说你去十六岛休养了。”

“吹海风吃咸鱼算什么休养……”黄少天也笑了,他感念好友的体心,狠狠拥了他一下之后才跃身上马。

 

此去山水千里,星夜初熹。年关时节斛宁城灯花不休,琼歌轻舞,酩酊的醉书生在酒楼里敲着桌子大声呼喊:“国之不国,君之不君!”刚说完就被大惊失色的掌柜招呼小二将他扔了出去。

“真是胡说八道,咱们有周司马大人,哪里就不国了。”至于后头那半句,掌柜的自己也摇摇头,“万寿无疆万寿无疆……这万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黄少天没等人引见,自己就闯进了这间秦楼楚馆。青年生的一副好相貌,虽然比不上该国的司马大人,但在这云衣鬓影里还是能颇得花娘青眼的,可他却对姑娘们的暧昧轻笑视若无睹,用了一点巧劲拨开挡在面前的老鸨和龟奴,径直踹开了一扇房门。

从层层叠叠的锦绣里探出一张布满朦胧醉意和不耐烦的脸,那张脸看见黄少天的瞬间原本找不到焦距的瞳孔微不可见的一滞,随即换上了万年不变的玩世不恭模样:“这位小哥是……”

黄少天大步向前,一脚踩在了案上:“装什么装装什么装,我眼睛好使鼻子灵敏,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我动动小指头就能猜到,季王爷不用给我来这套,让你的人都出去。”

季王被对方这么傲慢的点破,态度反倒恭谨了起来。男人撑着舞姬的胳膊慢悠悠坐起,打了个手势,姑娘们识趣地穿好衣裳行礼离开。他理了理衣领,笑着问道:“上将军别来无恙,有什么要劳烦小王的事么?”

“做个交易,让你少在温柔乡里睡十年,干不干?”

“口气倒大。”季王轻笑了一声,“上将军想怎么做?”

 

轮回国中除夕夜宴,每十步就悬着猩红宫灯,火光通明。彻夜燃烧的烛台上已经堆了厚厚的鲸脂,混着大殿内的香料酒气,形成了一股靡艳味道。

黄少天蜷缩在殿外的梁上,有些百无聊赖。他是刺杀的头号好手,但总是难耐寂寞,于是他只好一边偷听远处大殿内的歌舞,一边猜测着宴会上会有哪些菜品。

银箸琉璃盘,玉舀琥珀津。觥筹交错间隐约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庆贺声,一个说陛下神武,一个说吾皇英明,听得黄少天直撇嘴。他从早上侍卫换班的间隙窜到梁上后就再没挪动过,如今四肢都是僵硬冰凉的,他不确定方圆内有没有内息高手,也不敢呵气,怕弄出响动功亏一篑。

所以什么刺客,暗卫都不是人干的事,高风险,低回报,还好小爷当年早早金盆洗手……黄少天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心里还在估摸着宴饮结束的时间。距离他来到斛宁已经过了三天,黄少天摸着掌心的那道新添的刀伤,吐了口气。伤口早就结了痂,在掌心里微微凸起一道。

他和季王在三天前于伎馆中结誓,喝了歃血酒,花楼里甜郁的清酿里混上了腥气,口感实在不怎么样。但现在这天气,要是能有这么一杯不怎么样的酒烧烧心也是好的。黄少天揉了揉鼻子,有细小的冰珠在他的指尖融化。飞檐上的细雪飘了过来——这是轮回今年的第一场雪。

亥时二刻,禁闭的大殿内终于有了动静。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案席挪动声,玉带珠链撞击声,沿着被地龙烤得温暖的白玉砖面传到了殿外。

与此同时,从数里之外的乾泰门有一豆灯光漫了过来,宛如深海里突兀出现的异兽眼睛。灯火一盏接一盏,蜿蜒着朝大殿而去,离的近了便能看见被灯火照亮的一切——飞扬的旌旗,高举的华盖,捧剑的少年,捧炉的少女。黄少天知道这就是季王所说的赏焰礼,也只有此时,经年呆在室内的皇帝才会走出室外。他精神不由得一振,扶住横梁,不露痕迹地将视线往下探去。

高耸的殿门发出沉滞的声响,暖意从逐渐拉大的门缝中轰然涌出,先出来的一列列的侍臣的额头都有了细密的薄汗,可见殿内的熏暖之热。青年抿住嘴唇,目不转睛地直视涌出的蒸蔚烟气,等待着他的目标。

目标是被两名宦官搀扶着,一步一步缓慢地踱出的。宴会冗长,老人早已经有了疲态,但依旧强打着精神,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着多年积威而成的戾气。十二道珠琉遮挡间黄少天看不清老人的眼睛,但他知道那必定是如他在荒原之上所见过的悍狼一样精光烁烁。

跟在他身后数步外的是季王,男人堆着玩世不恭的笑,在间隙时眼睛往不远处的梁上扫了扫,却没能发现他要找的身影,于是很快收了回去,对着一旁赔笑的小宦官抱怨道:“这么冷的天,本王新得的一只小雀儿只怕要冻坏了。”

黄少天耳力极好,他听见这话轻蔑的勾了勾嘴角。能被人看见的刺客,那还混什么。

目标离他越来越远,二十步,五十步。终于在百步之外结成了一朵小如灯花的明黄色的点。

室外温度极低,大家都缩着脖子连连哈气,又不敢动作太大惹得圣心不悦。年迈的皇帝走到檐外的台阶上,瞧见了落雪,于是笑道:“好兆头。”

群臣打着喷嚏连连称是,各种花样的恭维层出不穷。远处的焰火就在此时轰然腾起,火树银花间又有数枚烟花簌地尖鸣着窜上高空,炸响在墨色的夜里。像是倏然睁开的神祗之眼。

高楼之上再无高楼。

黄少天在百步之外的侧殿高楼上,摸出了背后的一把短弓,长径不足二尺,是他从郑轩那敲诈来的平睛漆弓,枪淋。

射箭本就不是他所长,因此他也只带了一支箭,翎尾涂了铜,缠着红线,是周泽楷先前给他的那支碎霜。成败只凭此一箭,这样的豪赌,这样的强搏,实在是太对小爷的胃口了。黄少天思及此,便无声的翘起一个笑。

灌耳的北风旋转着,青年在呜咽风声里稳稳地拉开了弓,将白羽雪似的箭搭在了弦上,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耀眼的烟花所吸引,而按事先季王给他的禁军换班时间来看,他尽可以有时间来瞄准。

雪如点星,如鹅毛,亦像极了那日庭院里飞飒的芙蓉花瓣。他微微放低了胳膊和箭尖后平举不动,似乎要将这个姿势保持到地老天荒。

广场之上飞雪盈天,群臣们层层叠叠的跪了下去,山呼之声连绵不休。新夕的祝祷一字一停,在夜空中震耳发聩。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

“国邑翼翼,四方之极……”

“……永享千秋,万寿无疆!”

 

“放。”

气沉匀和,箭心如一。

这声音在震天的烟火和祝颂中轻不可闻。

 

26.

黄少天视线里的那朵灯花先是一顿,然后晃了晃,像是不堪北风的吹卷,最终委顿着矮了下去,明黄色瞬间被暗红的侍臣服饰所淹没。空旷的广场之上华盖倾颓,旌旗挂倒,礼器,瑰宝散落一地。唯有未尽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的盛放着,将方圆之内照得亮如白昼。

“——陛下!”

“谁干的?!”

“这是,这是碎霜箭!”

“……可司马不是在伽蓝关吗?”

质疑,惊恐,慌乱的吵嚷一浪接着一浪沸滚着,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声音自涡眼处漫溢开来。数百步之外黄少天不留恋也不欣赏自己的成果,他沉默地拉起面罩,人早已利落地从梁上翻下,速度极快的延事先定好的路线挪腾而去。

乾泰,安康,太平,丰隆……一道道宫门都挂着吉祥如意的字眼,却从中涌入了大量黑衣衷甲的人,宛如墨色的恶潮。乌笛,老皇帝的杀手锏,亦是不受任何人调配的死卫。

饶是黄少天已经将路线摸得娴熟,却依旧不如这些人,在庆丰门的不远处他终于被一队乌笛拦截下。

“何人!”

“当斩!”

“杀!”

“杀!”

“杀!”

黄少天也不吭声,杀意比行动更快,一尺袖手划破凛冽的冷冬,眨眼间人已如鬼魅般突到第一名乌笛跟前,在对方惊诧的表情里腕骨拧转,错手一划,在那人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时他的喉管已经绽破,血雾霎时喷了满头满脸。

“死。”他压低了声音,嘶哑变调,完全没了他原有的清亮。青年瞳色染上了廊间宫灯的艳红,像极了才从炼狱爬上人间的修罗。只是乌笛们的震惊不过一瞬,黄少天话音未落,他们便持着武器蜂拥冲了过来。

黄少天曾经想过自己的死法。或许老死在床上,或许死在诡谲斗争里,厮杀到力竭而亡这样的结局他也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可从未预料到这场景不是出现在沙场,而是在巍巍森严的深宫。

挥砍,劈刺变成了反射性的动作。前襟和袖口湿透一片,靴底已经被一摊摊猩红粘滞难行。滚烫的血在散在寒风里,眨眼间就失了温度。

真累。黄少天想。所以说刺客真不是人干的活。

骨骼吱呀响着,早已发出疲惫的抗议,侧腹刚刚吃了一剑,每一次腰部的挣动都会重新破裂。对面无数破绽和机会在他眼前窜来窜去,可是手中的短剑总是差一分才能跟上。若手上的是冰雨……黄少天笑了笑,没再继续想这些无用的假设。他且战且退了百步,站在了一条穿宫而过的河道边。如今乌笛只剩三人,可青年已经无力再战了。

他咳了一声,强压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剑锋平举分毫不乱。乌笛们以为他要进行濒死一搏,皆是紧绷了背肌不敢有任何松懈,放低身形严阵以待。

黄少天面罩后的嘴角却在此时往上抿出一个俏皮的模样,露出一点虎牙。

“唐别尔特。”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然后向身后暗流湍急的河道中倒去。

唐别尔特。

再见。

 

这个国家的帝王刚刚驾崩,但是民众毫无知觉,尚在欢庆着除夕的到来。远行的丈夫一身风尘回到了家,老人抱住方满周岁的小孙子,少年们点响了第一挂爆竹。漫天烟花流光溢彩,大朵大朵肆无忌惮的在这座宫闱,这座都城的上空绽放。

祝英雄凯旋。贺盛世荣光。

冬天的河水面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凌,黄少天摔进水里时发出一声脆响,随即整个人便无可挽回地往下沉去。袖手没能握住,随暗流打着转飞快的漂远。

可黄少天还在坠落。

第一口水呛入鼻腔的时候黄少天居然还有点想笑,觉得俗话说善水者死于溺真是诚不我欺,自己要真淹死了,到时候在奈何桥上估计会被老爹痛揍一顿吧。随后又觉得有点可惜,因为他可能没法吃上文州留给他的那份元宵了。为这一碗元宵,他也得扑腾两下。

黄少天努力挤压着肺部残存的氧气,伸手往河道边摸索过去,这样的宫中凿河在河道上一般会有龙头装饰,他不过是在赌。掌心那道伤口被铜牙重新撕破的瞬间,他的手指已经牢牢攥住铜角,身体总算停下了往前的趋流。

踩水,上浮。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寒气毫不留情地一点点从每个毛孔沁入,方才新添的伤口都被冻结。他头顶的河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明灭火光和高声呼喝,是乌笛还是季王,黄少天都没法再去想了。

牙关是冷的,四肢是冷的,唯有胸口的跳动还有一点热度。黄少天眨眨眼睛,雪末袅袅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哈了口气,突然笑了起来,马上笑就变成了止不住的剧烈咳嗽。

太对不起老徐了,明明他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能再动武用剑的。原本小爷现在应该衣着光鲜耀武扬威地和公主相亲,现在却落得个落汤鸡的模样。

太对不起文州了,明明临行之时还被他提点要注意立场的。原本想好了得为蓝雨谋些利润,狠榨一番,可事到眼前却改了口。

那天在十丈软红里,青年对着季王,声如朗玉字字清晰:“我要你发誓,即位之后务必善待周泽楷。若有违背,我能杀那个老家伙一次,就能再杀你一次。”

只是幸好,我没有对不起你。这一次,我算是还了你一份大礼,从今以后我对你……我对你……

 

他实在太冷太累,终于在水流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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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黄那个样子参照参照杰克。招供一下,祝颂那十二个字抄了一咪咪的《诗经》,因为我没啥文化;;a;;

第三个想写的场景,其实你们还是很会猜剧情的。唉我不想这样呜呜呜,情人节都没法写点甜甜的东西,对不起OTL

没完啊,还有明后天的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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