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二
3.
“咱们又不是牲畜草木，讲讲道理好不好？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绑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你在外面这么厉害，你家知道吗？”黄少天在旁边说得自己口都干了，车里的巫觋大人闭目养神充耳不闻。黄少天气急，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他话还没说完，马车一个颠簸，险些咬掉自己舌头。
“是什么？”周泽楷睁开眼。
黄少天一撇嘴：“哼，你猜啊。”
“……”
让对方成功吃了个瘪，黄少天心里的一口闷气舒坦了不少。
周泽楷睁眼后观察了跟前的少年一会，黄少天不服输，也瞪他，结果没一会反倒是周泽楷败下阵来——他实在是不擅长这种电光火石的交流。得胜的黄少天靠在车厢上换了个姿势：“哎，你打算对我干什么？你可是答应我爹娘，不能对我动粗的。”
“镇印。”周泽楷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没有错过对方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惊诧。
能知道镇印之术，果然不是凡人。镇印即镇骨，镇命，镇魂。此举对凡人无用，但是对妖孽却有奇效，寻常小妖只是第一道镇骨之苦都难以承受，而到了第三印镇魂，便是任他有通天闹海的本事也不得不显出原形。周泽楷极少用这样的手段，但他实在摸不清眼前人的底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周泽楷在计较判断时黄少天的心理活动也没闲着。看不出啊这小子出手就搞镇印，挺狠，道行挺深，是个人才……妈蛋上头的那群家伙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我小命都不保了。黄少天一边狠狠腹诽，一边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相府离卜筮所不远，一下车黄少天就被丢进了拘妖堂，跟一群已经被打回原形的兔子狐狸相伴。周泽楷则去准备降印的道具，刚提着箱子走到穿廊，就看见廊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一名身量颀长的青年背对他而立，他似乎是感应到身后来人，青年转回身来，露出温和的笑：“看来我是晚来了一步。”
“……”周泽楷没吭声，只默默打量着对方。眼前的青年宝相庄严清气缭绕，看来应该是已经得道的仙人。
“在下湘水君喻文州。”
周泽楷行了个礼：“周泽楷。”
喻文州还礼，他做了个手势，未语先笑了起来：“让在下想想应该怎么跟觋师解释……你今日带回来的少年，是我的一位好友，亦是天庭上仙。他此番天劫将至，自己便应了旨下凡历劫的。”
原来如此，周泽楷微微侧过头：“于是附身？”
“并非附身，那副皮囊就是为他准备的。先前只是用一点仙力吊着，如今他落入其中才算是三魂七魄归位。”喻文州苦笑着解释道，“少天本该十七年前就下凡的。只是他在上界交游甚广，给他送行践酒的人太多，这么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真是个好理由。周泽楷无语。
“在下这次私自下凡已经算是僭越天条，不可久留，在下便长话短说了。渡劫本属于天机不可泄露，旁人更无法插手……只不过我与他是同梯交情，实在不忍。”喻文州说着，倒是收敛了一点笑，换上了郑重其事的模样，“我见这位觋师道行深厚，可否帮忙略做照拂？他此番若历劫成功，便可晋圣登极之位。等觋师飞升之日，此桩功德自会录于天簿。”
说罢深深一作揖，噙着一点笑看他。
周泽楷抿着嘴，眼前这人真是会说话，恩威并施又谦逊得体，周泽楷也挑不出错处来，只好点了点头：“尽量。”
仙君弯起眉眼，再次行了礼：“如此，便多谢了。”
待喻文州化烟离开，周泽楷立了一会，把箱子搁在地上，转身往拘妖堂走去。
话分两头。黄仙君入了拘妖堂也不客气，不过一刻钟，便舌灿莲花地跟拘妖堂里的兔子狐狸们打成了一片。
“你一个凡人，怎么会跟咱们一样关在这儿呀？”一只鹦鹉精落在黄少天的肩上。
“看看看看，堂堂觋师还没妖怪的眼力好……我说了我是凡人，你们那位觋师大人不信我能怎么办？”
“不可能吧，觋师大人平时很厉害的，你肯定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了。”
“诈尸算不算奇怪的举动？”
“啊呀，那你是白骨精？”一只兔子瞪着红眼睛问道。
“都说了他是凡人了，茕之你真是长了个兔子脑袋，瓜死了。”一旁插过来个少年不耐的声音，分明是从一只白毛狐狸口中发出的。
黄少天看见狐狸眼睛一亮，凑过去拎住它的后颈提到眼前，“看你也道行有千年了，怎么还被关在这儿，平时是不是没有好好修炼啊？”
白毛狐狸拿爪子挠他，被黄少天敏捷地避开：“本座高兴本座乐意，松开你的爪子，本座的后颈是你能捏的吗？”
“哎呦道行低微脾气倒还不小，我可跟你说……”他话音还没落，只听门口的符纸应声裂开，堂外的阳光淋漓的照了进来，黄少天不由得眯了眼，转头看向开门的人。
刚刚还吱吱喳喳的拘妖堂顿时就安静下来，鹦鹉飞回梁上，兔子缩成一团，被黄少天拎在手里的狐狸一个劲的挣动，黄少天没能抓住，它便如一道白电朝门口的人窜了过去。方才还一口一个“本座”的嚣张家伙现在乖顺得跟猫儿似的，在那人脚边蹭来蹭去。
还是只花痴狐狸。黄少天算是明白它为什么不肯出去了。
来人径直朝黄少天走去，俊秀的脸上有一点不好意思，他朝黄少天歉然道：“失礼。”
黄少天拍拍衣服站了起来，一朝得势扬眉吐气：“嘿嘿，知道我的来历了吧，当然本仙……咳，不是，我是个比较宽宏大量的人，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你之前的无礼。你就请我一顿好酒好肉，也算是给我赔礼压惊接风洗尘了，怎么样？”好险好险，临下界时还被特地叮嘱过不能泄露身份道破天机。但他是何等伶俐的人，天条只说不让他泄露，可没说不让其他人泄露，找文州来帮忙这么旁敲侧击一下，万事大吉。
只是一顿饭而已，周觋师老实地点头：“……行。”
少年走到门外，又想起什么，浮起一抹狡黠的笑，突然伸手凑了过去，周泽楷没反应过来，被他抱了个正着。大概是从未被人主动这么接触过，周觋师的背一下子绷紧了。
黄少天附在周泽楷耳边，压低的声音里又似威胁又似调戏：“我身份这事就你知我知他人不知，不然你被雷劈了可别记到我头上。放心，等我功德圆满之后一定不会亏待你。”
“……好。”
这年头，渡劫的反倒成了大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