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场仲夏夜之梦。

纯情码字的小姑娘。

俘虏

1.

战场上的气味总是刺鼻。

此时正值暑月,热哄哄的,将那些失了主的冷兵器也烤得炙手发烫起来。前几日还有伤马的咴嘶声,如今倒是没有了,反倒是尖锐的嗡鸣直灌耳道。黄少天躺在地上,知道自己大约是耳鸣了。

尸体开始发酵。离他最近的那个男人半闭的眼睑上停着一只苍蝇,死白的脸上泛起紫斑,从鼻梁至耳根贯过一道极深的刀痕,那大约就是他的致命伤。酸腐,尸臭,马尿,血腥,掺着地面的土腥,实在难闻。

黄少天是夜里醒过来的,他一睁眼就看到了穹顶之上的银练,像是撒了碎金的流水,又像是京城的女孩子们肘间轻软的臂帛。他实在太累,眼皮似压着千斤,看了不到一刻便又睡了过去,直到烈日打在他脸上,将薄薄的眼皮透的发红,他眼珠不安的滚了滚,终于是睁了开来。

阳光肆无忌惮的灼着脸颊,在嗅觉被气味刺激得复苏过来之后,紧跟着就是痛觉。三天时间,后背的那一道刀口应该是结了痂,伤口估计不干净,但是他如今还活着,那再不干净也是万幸。

黄少天盯着那不瞑目的男人看了一会,就把视线转了回来,他刚想撑起身,侧腹顿时剧痛,像是有什么在肋下将他的脏器搅了一搅。他低头,就正看到一节翎羽杆耀武扬威的扎在自己的视线里。翎尾上涂了铜,缠了红线,大陆上只有一个人的箭是如此标识。

黄少天一下子恼火起来,他抬手就想要将箭从自己伤处硬拔出去,却不料这么一使劲,他的心猛的如坠深谷。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他又试了试,将攥拳的念头灌过去,但是细微的挣动只传达到了右肩便停止了。

黄少天的整个右臂被两具倒在一起的重甲兵压在身下。大陆里的重甲兵虽然行动迟缓,但极其强悍沉重,外甲足有百斤,呈倒钩鱼鳞状,开口锋锐,普通士兵难以近身,擦之即伤。如今他的手被绞在甲中,就算不看也知道是血肉模糊。然而这些都是小事,黄少天只怕自己右手就此废了,那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他停了一会,肩颈一用力,想干脆强行挣出来,身上南海上好的鲛缎团云暗花的纹路瞬间绷紧。不知是因为方苏醒,力气不足还是压得太死,总之毫无动静。日头还在往上攀升,天空上一丝云都没有,烈阳像是在冷冷的俯瞰着这战场幸存者的最后徒劳。

黄少天用还能动的左手摸索到自己侧腹,慢慢握住了箭杆。既然是那人的箭,倒是不会有什么倒钩和淬毒的阴作手段。黄少天咬了咬下唇,手用力往上一拽。

几乎能听到牙齿没入薄唇中的声音。

冷汗热汗齐下,他舔舔自己咬破的伤处,把那支箭随手一扔,等又恢复了点力气后,他翻过了身。黄少天将左手摸索着没入了右臂和尸体的缝隙间。尸体压得很死,只能伸进一只手掌,鱼鳞甲割破了指尖,痛感一晃而过,他摸清了鳞甲的走向后慢慢把左手抽了回来,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强行抽离手臂,只怕出来后右胳膊也就被刮得只剩白骨了。

他三日滴水未进,这么一通折腾之后眼前一阵发黑,脸上通红滚烫,也不知道是开始发烧了还是被太阳晒的。饿感早已麻木,但是渴却难以忽视,上颚是干的,舌尖也榨不出唾液来滋润,黄少天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想喝水,越想越渴,他闭着眼又舔了舔下唇,如今就连腥甜的一滴血也是甘之如饴。等眼睛的晕眩感过去后,他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于是朝自己的耳朵摸去。

还在。证明两方都还没开始清理战场。不过要是对面的发现自己死在这儿的话,没准不单单割了耳朵充人数,或许还会将自己的脑袋切下来,放进铺了草木灰的木匣子里,再盖一层锦缎。木匣子一定要是上好的金丝黄花梨,熏香么,就用那沉水蘼芜,锦缎的话,天霜锦,绣个鲛海云龙什么的,捧着小爷脑袋的必须得是个美人,比不上苏妹子那样的,好歹也要跟南歌楼里的小莲儿姑娘差不多吧。贵木搁着,香味熏着,织锦盖着,美人捧着,最后就送到那金銮殿上领赏去罢。

黄少天想的漫无边际,又觉得十分有趣。自己的脑袋能值个什么价,万户侯总是有的,没准还能封个镇国公。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然而气流一冲出咽喉,便如拉风箱一般嘶哑难听,笑就变成了咳,咳也咳的有气无力。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要么掉胳膊,要么掉脑袋,也不知道现在改左手使剑还能不能行。随即他又安慰自己,独臂了,那小爷也是剑圣。

头顶有秃鹫盘旋而过,发出黯哑而饥饿的鸣叫。他朝自己的胳膊比划了一下,又咧嘴一笑,然而还没来得及去摸自己的剑,体内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胃部痉挛起来,腹肌紧绷扯动了方才的伤口,黄少天额头的汗水滚滚而下,中暑和风寒两种病症交替折磨,他一时间力气尽失,仰瘫在地动弹不得。

在视网膜变成一片赤灼之时,他终于又晕阙了过去。

 

2.

赵二跟着老兵们刚一走进这片丹若原,顿时就打起了干呕。老兵们比他熟练的多,从怀里掏出了布巾裹住了口鼻,嘴里嚷着:“还愣着干什么,搬呀!”

“哦。”

“记得见了那些蓝衣裳的都要割了耳朵记数,他们的兵器,重甲也要归咱们。”

“哦。”

“这大热天的,要是再不收拾,全得烂在这丹若原里。”老兵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拨过一个死尸的头颅,拎起那人的右耳将牛角尖刀按了上去。

赵二照模照样地也遮了脸,将袖子扎在了手肘,那老兵见他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便冲他使了个眼色:“你嫌这活儿脏累?嘿嘿,我告诉你个巧宗,你瞧着那些衣裳好的,往他们怀里摸一摸,肯定能摸上好东西。”

这上阵杀敌的,还能在怀里揣金揣玉不成?赵二撇了撇嘴。他是新征上来的兵,在第一战里连个敌人都没砍到自己便伤了膝盖,丢到了劣兵营里,这丹若原一役并未参战。丹若即是石榴花,听幸存下来的士兵说,那一天一夜原中流的血,比石榴花还红,倒也算是应了地名应了景。赵二撑开兜囊,将割下的半只耳朵丢了进去,他是劣兵,要来做这些脏活,原本心里还不痛快,如今看看这满地的尸首,又觉得庆幸。

也真是怪可怜的,不知道这些人的婆娘是不是还在家里等着。赵二从一具马尸上跨过,不多时手中的口袋便是半满。他已经深入丹若原一里,倒也习惯了这腐烂的臭气,只想着早完早回营,一时没注意,踩在了一样东西上。铮然一声,如清水龙吟,一下子将赵二的浑噩全给驱走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朝脚下看去。

那是一柄剑。剑柄上的流苏沾了泥,而剑鞘上面嵌着各色赵二压根叫不出名字的宝石,明晃晃的,他连忙弯腰拾起,一个用力将剑从鞘中拔出。

“我的乖乖……”赵二喃喃说道。剑身荧亮,在月色下竟像是在发光,锋口薄锐,放血槽纹路流畅,仿佛不曾沾过半点无垢。光是这么看一眼,寒意和戾气便直直透过了那层薄薄的口巾,冲击着赵二的神经。

纵是赵二并无多少眼力,他也能看出这柄剑是举世无双的极品。他心头一喜,连忙朝四周看了看,见不远处收拾的老兵并无人注意到他,便慌慌张张地将这柄剑揣进了怀里。随即他又想到,能用得起这样的剑的人,肯定也是身份不凡,没准真像老兵说的那样,身上藏着好东西呢。他啧啧有声,不过两步路,就看见了脚下有位青年,服饰规制跟之前被自己割耳计数的人孑然不同。莫非这剑是他的?赵二心中已经起了贪念,便弯下腰朝青年怀里摸去。

“你都是死了的人,要这些也没用,倒不如舍给我,我去孝顺我老娘,也算你这小伙积了德。”他碎碎的说着,手刚要伸进衣襟,只听得啪的一声,自己的腕子突然被人按住了。赵二吓得失声,倒抽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以为死了的这青年居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得盯着自己。

“诈……诈尸了……!”在极度的惊慌下,赵二以为自己的声音震耳,实际只如猫叫一般,还带着颤音。

青年的面容在黑暗里看不分明,但是一双眸子极亮,像是要噬人的猛兽。

已经三十好几的赵二居然被他看得腿软,一时间他也顾不得什么,几乎是下意识的甩开了那人的手,慌不择路地朝后跑去。

青年在赵二跑了之后皱起了眉,他咳了两声,屈起一只腿,似乎是好整以暇地开始等待了起来。

 

“头,头儿,我看到了,”赵二逃出了半里远,才拽住了一名百夫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诈尸啊!”

“诈尸?”百夫长正在清点长戟和羽箭,回头问道。

“是啊,我,我刚要割他耳朵,他突然就伸手给我拦住了!”赵二没敢说是贪摸东西被抓了现行,怀里的剑咯着胸口,不断提醒着它的存在。

百夫长脸上的横肉一下子拉长了,绷成了一个笑脸,周遭的士兵也轰然大笑了起来,赵二手足无措,百夫长胡髭抖动:“什么诈尸,那就是活人!”

“活人?这都三天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哎,有些人就是命大,老天都收不走的,上回在风波陵里,那个云山营里有个家伙吃死人肉爬了回去,吕将军还给他升了什长呢!”

“那,那活人该怎么办?也割耳朵?”

百夫长见赵二是个新兵,也不逗弄他,一摆手说道:“那倒不必,按咱们军中规矩算作俘虏就是了。你去给他拖到老刘那里,让他记个数。”

“我不去。”赵二连连摆手,连忙补了一句,“我,我刚吓破了胆,现在手还是软的。”当然不能去,赃物还在怀里揣着,那青年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没准能拧下自己的头。

“就你这老鼠胆还来打仗?”一旁的一个高个儿青年笑道,“我去得了。没准等我走到了那人也死了呢。”

 

3.

黄少天等了不到一炷香,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跺了跺脚,又拍拍地面吸引脚步的注意,没过一会,脚就停在了他面前。

“哟,还真是个活人。”

“我听说你们穿云军中优待俘虏,是不是真的?”黄少天原本嗓音清亮,有些未脱少年的感觉,但如今喉头发苦干涩,声音跟垂老的朽叟似的。

瘦子高高的颧骨往上堆了堆,他把压在黄少天胳膊上的重甲兵推开,笑道:“当然当然,我们大司马其实心肠挺好的,这仗也打完了,大家都是肉生爹娘养的,何苦来哉。不过你倒是看得开,我见不少人都是宁死也不当俘虏的。”

“嘿嘿,好死不如赖活着嘛,哪能我家的小婆娘守寡。”黄少天随口胡编着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套话,“大哥你刚刚说仗已经打完了?”

“那可不,”瘦子似乎也是个健谈的人,“我们吕将军先前大破了你们的落涛军,再加上我们大司马这场奇袭,那可是大获全胜啊!”他见黄少天的右胳膊已经变得紫胀,便知是断了,料想他没有反抗能力,加上眼前这人模样年轻讨喜又话语带笑,便对黄少天失了三分戒心。

果然是他。黄少天心头怄火,他拖着右臂站了起来,瘦子虽对他没什么恶意,但也是按规矩拿刀背抵着他的腰:“走,我带你去见管俘虏的老刘。”

 

丹若原在两山夹道之中,蓝雨军中林枫领兵时日尚短,资历也浅,喻相为了以防万一,才让上将军黄少天乔装给他做了督军,这两万骑本是赶往松州跟李远汇合的,而轮回的兵马尚在落雁泽和宋晓缠斗,原本是没有空来追这边的。只是蓝雨上下万万不曾想到,轮回此次居然改了将领,由周大司马上了阵,宋晓知晓有变之后虽然稳步撤离,到底还是吃了大亏,他的斥候尚未来得及去向还在赶路的林枫传信,轮回的穿云军已经比他更快一步,如饿虎回身般将林枫堵在了丹若原中。

黄少天纵然擅长奇袭,几次布阵也险些翻盘为胜,到底是两方兵力差距太大,寡不敌众,大败于丹若原。

黄少天一想到此,实在是心有不甘。他少时成名,经年后那东州的周大司马也名声鹊起,同为名将。他便一直存了个一较高下的心思。此战他总觉得是这周司马下了手刁钻棋,胜之不武,然而人言铄金,此战一败,他日后肯定是要输那人一头了。

倒不如隐姓埋名,别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得了,先当个俘虏,等胳膊养好了,就找个机会走人。黄少天一边在脑中打定了主意,一边被高个子推走着,来到了穿云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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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卡在监狱那篇里动弹不得_(:з」∠)_

写个正剧点的段子练练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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