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八
16.
黄少天浑浑噩噩的，连叶修什么时候离开的都记不清了，直到回到卜筮所，他才怔怔然想起——叶修临走前说，还过一旬，他的天劫就要到了。
在天界时他老嫌下界时间太长，恨不得当天跑下去受个劫就回来继续当他的逍遥天君，结果如今还剩十日，他倒不知该庆贺好还是不舍好了。
好在他进门时，那两人还未回来。黄少天晃晃荡荡地去了拘妖堂，一屁股坐在了九缨旁边。
“哎哟哎哟，看你这一脸晦气！”九缨难得看到对方如此丧气，咋呼道。
“如果……如果你做了一件无心的错事，你会怎么办？”
“那得看错到什么地步了，能弥补就弥补，不能弥补就想办法弥补。”一只狐狸居然还能做出“撇嘴”这种表情，只不过旁人看起来只像是在磨牙，“不过本座如此聪慧绝世的人，怎么可能做错事！”
黄少天干笑了两声，顺手摸了一把狐狸尾巴：“说的好，像我这样更加聪慧绝世天下无双的人，只要把错误修正就好了。”
“一个凡人，装什么。”
狐狸呸了他。
他这厢正烦恼着，突然卜筮所外一阵喧哗，反正烦着也烦不出朵花，他捋了把狐狸毛，出门看热闹去了。
门外的众人挑着瓜果布匹，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像是要来送礼的。
“怎么了这是？”黄少天拉住一个弟子问道。
“当然是我们周觋师法力神通，招魂成功啊。”弟子瞅了他一眼，心里又嘀咕，上回你们家相府过来送礼，排场比这还大呢。
“招魂？”黄少天皱眉。周泽楷能看出的事，身为云梦仙君的黄少天更是明白，失魂症如果能这么轻易招招魂就能治好，做觋师未免也太容易。他挤到前方，正看到家属一边抓着小周的手抹泪，一边絮絮叨叨地道着谢。而一旁站着那位被招魂回来的男人，也跟着锣鼓节奏一个劲地作揖拜谢，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滑稽诡异。
这边道着谢，周泽楷脸上却殊无喜色，他张了张嘴，连“不用”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为难之际他抬起了头，正好看到黄少天在人堆里看着他，两人眼神交错，便知双方所想相同。
那方的家属擦擦眼泪，又问道：“……先前和觋师一块儿的那位高人呢？真是多亏了他的法子呀，我们按他说的在头脚都放上长明灯，几日之后我家男人就醒了过来，还得好好谢谢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子。黄少天从没听过点个灯就能醒的。
“他外出了。”周泽楷答道。
“哎，哎，这真是不巧……这一箱就是送给那位高人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乡野俗物罢了，但是心意在里面，还请觋师帮忙转交。”
“好。”
好不容易送走了欢天喜地的家属，黄少天把周泽楷拉到了一边，他的脸色是少有的严肃：“你最好跟我详细说说，那个苏留到底是怎么招魂的。”
“以他精血，配三徵清明符。”
“胡扯，三徵清明那东西只能定魂用，那人少了一魂，还定什么定。至于他的精血，那也……”黄少天说到这里，声音一噎，没敢继续讲下去。但即便如此，他云梦君的精血能点化个死物也就差不多了，从不知道还能引魂镇命的，若真有这通天本领，他还下来渡什么劫？
周泽楷知道黄少天说的是实话，但他只能摇头：“其余不知。”
“你觉得那人魂魄回来了？”
“……”周泽楷刚刚只匆匆远观失魂者，不能肯定。
黄少天咬了咬牙，抬头道：“周泽楷，如果我要查这位苏先生，你会阻止吗？”
周泽楷静静地看着对方的黑眸，轻声答道，“仙君请便。”
黄少天也不跟他客气，松开了周泽楷的手，转身出了卜筮所。
他径直出城，又回了一趟云梦泽，去找那位地仙蓝河，一路上边找边嘀咕：“怪我怪我，心软了那么一下，刚刚叶修走之前就该让他帮我个忙，一招仙术诛了那个苏留，万事大吉。到时候再跟小周说喜欢一根木头条是没前途的，趁早跟本君吃香喝辣……妈蛋我就怂了那么一下啊。”
黄少天也只敢口头说说罢了。他心中对周泽楷歉意快要漫出来，哪敢这样做。
说到底不过是情深至怯。
“出来出来出来。”他敲敲树干。
“小仙参见云梦君。”蓝河对自己偶像真是片刻不敢耽搁。
“之前问你的那个，外来妖气，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仙君所托，不敢怠慢，”蓝河点头，“已经查明清楚，是只泽中路过的花妖罢了。”
“这么简单？”黄少天挑眉。
蓝河也为难，他难得会被上仙吩咐大事，自然是尽力去查，谁知道结果居然这么轻易，“是的，小仙是在水泽边发现花妖的，她修炼不过百岁，道行低微得很，我见她似乎是被人所伤，便治好了她，放她离开了。”
“被人所伤？被谁？”
蓝河摇头：“她也不知。她本来是来泽中取水修炼，那日骤然大雾，她不敢妄动，结果在迷雾里突然中了一道震心符，险些散了精魂，奇怪的是，不知为何对方却放过了她……小仙发现她时她还尚在泽边休养。”
“震心符，这是正派法术……”黄少天喃喃道。
“没错，”蓝河附和，“小仙和她皆以为是哪位路过道长以为她修炼邪道出手误伤，发现后便没有加以追害，所以才……”
“不可能。”黄少天反驳。他见蓝河一脸诧异地看他，冲他摆摆手，“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还有一事要麻烦你，你能递折子上天庭吗？”
蓝河张口结舌，“这恐怕有点……但小仙能转告春易老，由他相递。”
17.
黄少天在查，身为大觋师的周泽楷自然不会闲着，他入夜之后便潜入那户人家重看了一回，令他大感意外的是，那人似乎真的是魂魄齐全，与常人无异。周泽楷一无所获，他不能久待，观察半晌后便退了出来。
卜筮所中苏留依旧不在，他本是大觋师的客人，自然弟子们谁也不会多问一句他去哪了，周泽楷只能等。
四更时苏留回来了，周泽楷拦住了他。
“有何事？”苏留笑问道。
“引魂之术，到底怎么回事。”
“哦？”苏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那人魂魄已成功回体了吗？恭喜了。”
“你从何处习得。”周泽楷不愿虚晃，直接问道。
苏留笑意不变，“周觋师现在来问我，想必是已经看过了那位回魂人，那么觋师心中自该有答案才对，苏某并不会什么妖法邪术，不是吗。”
周泽楷一时语塞。
“我毕竟曾救过一回周觋师，以此为条件，可否让觋师不再纠缠此事？他魂魄回成，本该是喜事一件，不是么？”苏留往后退了一步，行了一礼道。
对方拿此事来堵周泽楷的嘴，周泽楷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思量来回，最终只能点头：“多谢，抱歉。”
“这么说便见外了，”苏留舒了口气，看看四周，“今日倒是难得，没有看到黄小友在你左右。
周泽楷不语。
“那位黄小友似乎对你很是思慕，钟情之极。”
周泽楷视线微微一偏，低声道，“他……不过少年心性，一时兴起。”
两人口中的“黄小友”这三日居然都没去卜筮所闹腾，而是呆在相府中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就去陪他那位人间的娘亲来上两回“彩衣娱亲”，搞得老丞相吹胡子瞪眼的：“惺惺作态！有这功夫为何不去念书！你自清醒之后不是斗鸡走狗，就是厮混在卜筮所中不学无术，哪有点正经模样！”
“你又凶他！”黄夫人不甘示弱地嚷了回去，“天儿胆子那样小，仔细魂又被你吼没了！”
黄少天躲在夫人身后委委屈屈的装可怜，黄老丞相干瞪着没法，哼哼两声一甩手眼不见为净。黄少天看着这对夫妇，心想若他是在人间自呱呱坠地起混长个十七八年，倒也有趣。
黄夫人拍拍黄少天胳膊：“行啦，你爹也走了。”
“谢谢娘娘真是天下最温柔最慈祥最美丽……”黄少天这种话唠，随便几句贴心话就让相府夫人乐得合不拢嘴，夫人眼里的溺爱几乎要溢出来：你刚刚说，想要什么来着？”
“儿子想要一把剑，见过血光的那种。”
夫人顿时瞪起眼睛，“你要那种东西干嘛？听娘一句，别去玩那些刀啊剑的，这要是一失手给划破了哪里，娘心里得多疼……”
黄少天干笑两声，“我玩那个干嘛，我又没学过武，哪会什么剑呀。”
“那你要来是做……”
黄少天信口胡诌，反正他先前也不是没混过狐朋狗友堆：“先前我不是碰见了张家老二吗，他新得了一把宝剑，说是什么什么名士还是大侠用过的，他说儿子身上没点阳刚气，嘲笑儿子是个……是个饭桶！”说着嘴一瘪，像是要哭出来。这装蒜模样若要让黄少天仙界的那堆损友见了，定要笑掉大牙。
夫人不疑有他，跟着谴责起无辜的张家老二起来，“他们家什么门楣，竟敢来嘲笑你？”
“所以嘛，儿子不想输给他，也不想当饭桶，娘你放心，我不玩这种吓人的东西，就只是在身上挂两天……”
夫人犹豫片刻，见黄少天一脸天真，才点头道：“好，娘帮你找找去，你放心，定给你个比张家更好的。”
黄少天松了口气。心中腹诽当凡人还是累，本君宫中库中多少名剑堆成了山，掌中冰雨更是天界至宝，现在居然为了一把开过刃的凡品累死累活装疯卖傻了三日，真是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