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七
14.
仙君跟酥油饼摊的老板也混了个熟，每天一碗疙瘩汤加个饼，三文钱，管饱。这天早上他又准备去城门口吹风，就看见小摊上坐着一个让他熟悉的牙痒的人。
“叶修！”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端着粗瓷碗吃着油饼，满面红光气色上佳：“要不说你辖地里的确风水养人呢，连疙瘩汤都比别的地方要好。”
“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黄少天招呼那个长相酷似苏留的老板还是老样子之后，拖了个板凳坐到了叶修身边，“你又偷偷下来的？是来探望我的吗？我说天庭办事效率怎么这么低啊？我还赶着回去教小卢练剑呢，这天劫什么时候落给我个准信行不行？”话语跟连珠炮似的就出来了。
叶修挑眉，只抓重点：“怎么？这么快就不想在人间呆了？”
“人间……没劲。”黄少天撇嘴。
作为云梦君的千年老友，对方的那点桃花姻缘叶修怎么会不清楚，他摸了摸下巴，“你已经搞定了？就那个姓周的美人儿？”
“搞定个毛啊别人早就心有所属了……等等你说话斯文点，什么搞定的，听起来太随便了，我那叫心生矜慕！”黄少天瞪他。
“嗯是，心生矜慕，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也不知道是谁当年成天对着镜子流哈喇子……不过你这样风流仙君居然也会铩羽而归？啧啧，稀奇。”叶修八卦，“那美人儿的心上人长什么样？能把你都比了下去？”
一提这个，黄少天就鼓起了腮帮子。“别提这个，我来气。”
“要不带我看看？”
“老叶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黄少天瞪眼。
“沐橙要看的。”叶修很无辜。
“那女人……”黄少天声音顿时矮了八度，“看见这儿的老板大叔没，差不多就长这样。”
“真的啊？啧啧啧……”叶修探着脖子看了打量了几眼正在给锅里加开水的老板，咂舌道，“我不信。”
“我还不信呢。你来的正好，帮我瞧瞧那家伙的本相，我一直怀疑这人有古怪，没准学了什么迷魂大法的……今天城中又出了一起失魂的人，他俩一早上就过去引魂了。”
叶修本来就是闲着没事才下凡的，擦了擦嘴抓起搁在桌上的烟杆，“走吧。”
经过上回这么一回接触，他有七成肯定，这个苏留绝对有问题。等叶修弄清这厮的本相，然后他就到周泽楷跟前这么一掰扯，让小周认清此人面目，简直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合算。仙君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敲得挺响。
从城东走到城南，两人找了个小茶馆临窗的位置，窗口正对着那户得了失魂症的。黄少天有月余不见好友，自然先叽里呱啦聊了一堆有的没的，从天帝的风流秘事到自己在凡间新学的小调，茶都灌了两壶后，紧闭的大门总算打开了。黄少天扯了扯叶修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
先出来的是周泽楷，身边又是围着千恩万谢的家属，片刻后，苏留也跟着出来了，平凡得几乎让人一眼记不住的脸上含着浅浅的微笑。
“看到了么，就是那人。叫苏留的，你帮我看看他有什么问题没。”
叶修眼睛微眯，似乎有一瞬间的错愕，他视线转向黄少天，又转回去看了看苏留，这么逡巡几番后黄少天也看出了不对劲：“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早就知道这人有问题……”
“确实是有问题，但问题出在你的身上。”
黄少天愣了：“啊？”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怎么忘了？”叶修稍稍提高了声音。
“什么啊？”黄少天一脸茫然。
叶修顿了顿，瞳中一抹叹惋流过：“少天你自己当年点化的，你当真不记得了？”
“本君何时点化过凡人，我点化过的……”声音骤然一滞，黄少天瞳孔凝住，他看着叶修，视线却分明跃入了茫茫前尘云海之中，半晌之后他喃喃出声，“……是他……？！”
“你没了天眼，看不出他的本相，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叶修说的很慢，口气意味深长，“那个苏留，不过是你太上宝殿前一株迎客柳枝罢了。”
黄少天背后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只觉得有个百斤的秤砣在自己的胸腔里狠狠地砸了一下。
他这下全记起来了。
这个苏留，是谁。
15.
当时天庭皆知黄少天被个凡人迷得神魂颠倒，只是好在黄少天多少还有点云梦君的威严，也没人太拿仙规天条约束他，但时常还是会遭友人打趣，“黄少你下去历劫后干脆别回来跟那美人直接在凡间成亲算了”云云，黄少天有时候呛回去，有时候则拿剑嚷嚷两嗓子，也没当回事。
那日凡间正值云梦之会，菏泽桃花遍野，黄少天正是收万民奉供收的开心的时候，叶修这厮叫他去喝酒，说是他百年前酿的琉璃酒今日开坛，晚了就没份了。
黄少天一直拖着不肯下去渡劫就是为了这坛酒，自然不会错过。他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习惯性的看了一眼搁在案上的不染尘，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镜中年轻的觋师出师刚满五年，就已经能降妖伏魔，呼风唤雨，收束皆有雷霆威仪。然而到底还是有失手的时候，今日他正要去云梦泽深处降服一只千年犀兕，却不慎着了山岚雾障的道，泽中水汽氤氲，更是助长了犀兕的气焰，周泽楷一时困在了其中。
黄少天见他绕了好几圈还是在原地打转，一张好看的脸上满是踟蹰，不由得嘀咕起来：“哎哎笨死了，是没学八门遁甲还是没学引魂辨气啊，这点雾要是本君闭着眼都能走出来的。靠你别走这里啊这不又绕回去了吗，要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等五日那犀兕就休眠了，再出来也不迟的，真是耿直……”
“少天你还走不走了？晚了张佳乐他们可全喝了啊。”原本在殿门口等着他的叶修见他半天没出来，过来靠在门口催促道。
“走走走你催什么，我不就换了个衣服嘛。”黄少天摆摆手，三步一磨蹭地出了门。
“担心你那美人啊？”叶修叼着烟管含糊道，“要我说这酒你就别喝了，赶紧下去英雄救美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本君有着工夫还不如担心一下百花君是不是已经私吞了半坛。”黄少天皱了皱眉鼻子，他虽然嘴硬着，到了门口实在是放心不下，飞快的说了句“等我一下”，走到门口的迎客柳前，折了一支柳条下来。
叶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仙君拔出冰雨，在自己掌心里抹了一道后握住柳条，伤口里溢出的血慢慢染红了千年不变的青翠，他念动咒诀，戟指比划一番，待松手柳枝落地，便化成了一个单膝跪地的青年。青衣黑发，眉眼平凡。
“你……那什么……”黄少天看着那个跪着的身影，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难得地结巴起来，“咳，合该你有缘，本君便以自身修为精血点化了你的人形，你只帮本君做一件事，就是，就是……”
“帮他去一趟云梦泽，把他那个迷了路的黑衣裳心上人从山岚里引出来。”叶修勾着黄少天的肩，把话接了下去。“喏，这差事轻松吧？”
“谨遵仙君吩咐。”那人低着头轻声应道。
黄少天松了口气，“这事办完之后你是想下界修行还是回来做天仆，本君都不管你。”
“是。”
他想的很简单，他可是仙君，最不拘的就该是情。纵然再喜欢，也不会拘泥于情。
等到了叶修的居所和一众人浅酌清谈了一个时辰后，黄少天暗自掐指算出周泽楷已经脱困，心底一宽，再没把这件事放在脑中，至于他随手点化的那根柳枝，更是连样貌声音也不记得了。
谁会想到事情能荒唐至此？
苏留那夜说的故事，半真半假，自己虽然怀疑，也只不过是怀疑苏留的来路不明，却从没把故事里的那个蠢神仙套到自己身上。他往年修行时也曾长篇累牍侃侃而谈起什么因果轮回，什么草蛇灰线，凡事皆有报应二字。然而他从不信这些，不信命，亦不信情。
黄少天终于明白何为渡劫。
非关十方雷海，九霄落罚。
而是他的债。
如果真是如此，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周泽楷？他要如何才能告诉他，你喜欢的苏留苏先生，不过是一件无魂的……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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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文后面我也掰的差不多了，还在修文中，修好了之后……嗯，鉴于我已经满身的flag，就不给自己再插箭了，这个月之内吧【躺】
